我是个从来不信神、不信鬼的人，记得读小学时就同人打过不少赌。人家说，某个地方过去是杀人场，冤死许多人变成了鬼，谁深夜单独行走，必能见到鬼，甚至被鬼掐。但是我去试过，一无所见。也有的说某个房里曾上吊死过人，如今谁也不敢进去住，否则无一例外的被鬼害。我也去试了，仍然没见到过鬼影，总之，别人一说鬼，我都极感兴趣，总要去会一会那鬼，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，结果无不大失所望。要说见到过鬼，那就是有一年夜晚经过一片坟场所在地，见到了坟里冒出的鬼火——我们科学上称之为磷火的是也。这其实也不是鬼，这种盛夏之季各地都出现过的青蓝色火光，不过是磷质物体遇到炎热的空气而燃烧起来的一种光焰而已。于是，人们都说我是阳气足，因为阳气足的人，鬼不敢显身、相会，我当然只作一笑了之。

可是，我到农村插队的第一年，却听说，并且碰上了害人的鬼气，似从阴曹地府间冒出来让我一饱眼福一样。我终于领教到了这种鬼气的历害，并为之心惊胆战过好一阵。

我插队的那个小山村里，曾经深挖了一个大地窖，原先是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，为了备战、备荒而挖的地道。由于这里地处大山区，山高林密，加上挖地道、打地道战的风已过，就没有将它变成地道，而留作了存放过冬物品的地窖。据说有一年这里死了两个社员，从此就没有人敢再启用它。直到我插队那年冬天，荒废了多年的地窖才让我们知青鼓动着继续使用。但是，谁敢第一个下去呢？过去死了人，鬼魂也许会继续作祟，社员们都不敢先下去，于是，又是我第一个跳进去探路，结果一切正常，大家才相继下来，其实也没什么，不过是个空荡的地洞罢了。这年冬天，我们生产队的备耕用的红薯、芋头、苞谷种子，一齐放进地窖密封了起来。

次年开春，两个年轻力壮的男社员奉命去启封地窖取种子。谁知，他俩一去快半小时，却不见一个人拿出种子来。我们都以为他俩偷赖，又叫了两人去催，结果这两人又没有回来，我们大家都慌了手脚，一齐围拢过去看个究竟，然而谁也没有胆量再下去。我当时很不服这口气，非下去看个究竟不可，却让生产队政治指导员给拦住了，他似乎也和社员们一样，认定地窖里又出鬼了!！他当机立断，叫来了生产队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，据说这个老头曾当过道师爷，颇有一手驱邪赶鬼的绝招。但当时正批林批孔，这老头不敢重操旧业。可指导员拍胸捕作保，并代表党组织保证不追究老头的迷信行为，并说出了问题，他出面担当一切责任。

救人要紧，谁也顾不得那许多了，只要谁有能耐救人一命，管他施展什么魔法哩。于是，道师爷亮出了绝招。他一面让人去备符咒，一面抓来一只大活公鸡，只见他用一根绳子吊着鸡，慢慢放入地窖里。开始大家还听得到这只公鸡活蹦乱动，“曝喔”鸡叫，不一会，那只鸡扑朦一阵后，也就没有了声音，待道师爷将那鸡拉上来让众人看时，只见一只完好无损的公鸡已气绝身死。“哗！”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，尤其那些上了年纪的人，更是惊恐而神秘地议论，这是妖怪作崇，这是鬼魂捣鬼，这是……总之，地窖里有鬼害人、害生灵，几乎是众口一词，无可置疑。

面对如此惊心的场景，我不信鬼也不得不半信半疑了。怎么办呢？

道师爷成了众人希望的目标。大家寄希望于他尽快拿出魔法来驱鬼救人，因为地窖里还有四个社员生死未卜。

只见道师爷很快把他的香案搬到了现场，那香案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、神水。他面对地窖口，念念有词，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，既好气，又滑稽，可谁也不敢对他有半点不敬和责怪。

突然，他大叫一声：“放血！”

两个助手马上抓来两只乌肉鸡和一条黑狗，当场杀鸡、宰狗取血，然后用碗、盆接起鸡血、狗血，混成一起，朝地窖里泼进去。

“准备女人月水和破短裤！”

道师爷又发出一道命令。

当然，女人月水不是说要就能要到的，只好以污秽之水及其它脏物取代之，倒是女人的破短裤不难找，很快就凑齐了一大堆。这些脏东西一齐抛进了地窖。

道师爷又装神弄鬼地手舞足蹈，谁也不知他说什么、念什么、唱什么、喊什么。

可折腾好半天，谁也不敢带头下地窖看看里面的鬼是否被驱走。我本也想试着先下去看看的，但又不服道师爷的鬼把戏。于是，我心念一动，叫几个知青一道怂恿这道师爷先下地窖。让他亲自去驱鬼救人。

谁知，这道师爷着了慌，竟推三让四不敢下去。还是指导员从中解了围，让一个社员又抓来一只大活公鸡，又一次虽放下去试。结果这只公鸡同前一只的一样，说明鬼魂还在地窖里作祟！

最后是请了邻队的几个下乡开门办学的化学系师生来救驾，方才解开其中之谜。

那位化学系的教师，手提一盏亮的马灯，踩着木梯子下地窖时，我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地等候他的回音，生怕他也在下面被鬼所害。这位教师下到一半时，手中的马灯便被一股鬼气“呼”地一声吹灭，他便不再往下走了，马上出了地窖，让大家赶快挑水来往地窖里泼灌。之后又叫社员把生产队的吹谷用的风车抬来，摇鼓着风气往地窖里吹。不一会，他便带头下了地窖，同大家一道救出了里面昏迷不醒的社员。

当晚，他在生产队夜校里给我们上了一节化学课，用化学原理分析了地窖闹“鬼”的原由。这其实不是鬼气，是二氧化碳作祟。因为地窖比较深，里面存放的种子经几个月密封之后，也要吸收氧气，而呼出二氧化碳气体（也叫碳酸瓦斯气体）。地窖一密封，四处不通风气，而种子们长时间呼吸，吸收到氧气较少，呼出的二氧化碳却很多。因此，当人一启封后就下地窖，必然因吸不到足够的氧气，而被二氧化碳包围，就产生头晕眼花，导致呼吸困难，很快就会昏迷倒地，不省人事，如果不及时抢救，那必然要丧命。

这种地窖里的二氧化碳气体，是肉眼看不见、手脚摸不到的东西。但是，这种气体充斥的地方，无论如何是点不燃灯的，因为这气体比空气比重重，所以它也象水一样，会积压在地窖的底部。人提灯下地窖，只要灯火一被熄灭、就可断定这种气体充斥到何处。尽管这种气体对人危害性大，但它也是可以被治服的，当然不是那污水、月水、破短裤可以驱去的。若按那道师爷的办法行事，必然害人性命。其实只须用清水一泼灌，或者用风一吹，那就什么问题也解决了。

从此，那道师爷再不敢装神弄鬼了。